昨天,是我姨夫烧五七的日子。今天早上,从老家回烟台的路上,经过下门楼村边的大路,眼神忍不住往右手边瞥了几眼。
姨夫的坟茔,和我的直线距离,不过几百米。然而,天人两隔,也不过就是这几百米的间隔而已。
瞬间,眼泪夺眶而出了。
此时此刻,我才真的意识到,此世间,那个最关爱我的姨夫,是真的不在了。
长歌当哭,流的又是谁的泪?
一个多月前,得知我姨夫去世消息,刚好是我完成衡水湖马拉松比赛的那天。在返程的高铁上,接到了母亲给我打来的电话。
那时,我还身在河北省的地界。我上了高铁,刚刚泡好一碗方便面的时候。
我的姨夫,是我小姨的丈夫,是我表弟的父亲。我的母亲,只有我小姨一个姐妹。我没有叔伯兄弟,唯一一个姨表亲,也只有这一个表弟。
那天晚上,我下了高铁,回到家,已经是后半夜了。刚刚跑完一场全程马拉松的比赛,仅仅睡了两个小时的觉。凌晨四点多,就在夜幕里起身,骑着摩托车,赶赴去我姨夫家奔丧的路上。
那天早上,寒意突袭,天光刚刚放亮之际,我已经抵达中桥地界的时候,我的全身从上到下,从里到外,都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。
漆黑一团的暗夜里,冷风中的我,瑟瑟发抖之时,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,搞错了,一定是他们搞错了,我姨夫现在肯定还好好的。
披着一身的风霜,来到我姨夫家里。一进门,就看到一副横躺在正屋的身躯。下跪磕头时,我业已哭出声来了。
完了,完了,完了!这是真的了。
姨夫出殡那天,对于栖霞人来说,刚好是一年中最忙活的时节。正是苹果摘袋的时候,与果农来说,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说法,并不过分。
然而,即便是这样的时节,除了如我这样的亲戚,我姨夫的生前故交好友,舍弃了自家的农活,亲自来送我姨夫最后一程的人,何止二三十人。
我姨夫,一生不吸烟,不喝酒,没有不良嗜好。唯一专长的,就是干活。他是个出色的泥瓦工手艺人,他干的活,即便是最挑剔的行家,也无可指责。他摆弄的庄稼,侍弄的果树,在他所在的这个一千多人的大村里,都是响当当的存在。
送别一个故去的人,在农村,所需要的礼节很多。到殡土为止,单单是磕头礼敬,就需要三五个小时,五六次的祭拜。我们这些亲戚们是理所应当的,对于我姨夫的这些生前故交们,他们的一一坚守,方显我姨夫这个人,这一世,留在这个世上的英名功德。
坦率地说,我姨夫出殡的那天,我还没有感受到刻骨的痛。我就像周一的早上,按照公司的要求早早去上班,履行了一个公司要求的既定程序一样,下午回到家,一切又都安然如初了。
直到今天早上。我开车回烟台,路过下门楼村的时候,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揪心的疼。原来,下门楼村的我姨夫,再也没有了。
从此以后,再也不会有人站在路边,把成袋子的苹果,各种蔬菜,各种水果,还有我姨亲手做的包子,往我车上放了。
从此以后,再也不会有源源不断的苹果,敞开供应我,应有尽有了。
从此以后,再也不会有人在这条路上等着我,和我语重心长地说着家长里短,告诫我要谨小慎微,多行好事了。
从此以后,这条路,让我如何能安然前行?

我小的时候,食量大,又不喜欢吃粗粮。正所谓半拉小子,吃穷老子。我家有我和我弟弟两个半拉小子,家里的面缸,因此捉襟见肘,也不稀奇。
我姨和我姨夫家的生活条件,要比我家好过很多。从我记事起,我姨家就不吃粗粮了。小时候每年的暑假,包括部分寒假,大部分时间,我都是在我姨家度过的。她家有馒头吃,而我一个人的食量,几乎能顶得上她一家三口的吃食。
我和姨夫,没有血缘关系。我又是个天生敏感的人,谁要是对我有一秒钟的不屑或者怠慢,我都会记在心里。
小时候,我每年都要在我姨夫家住一两个月。至今为止,留在我脑海里的我姨夫,没有朝我皱过一次眉头,更没有斜眼瞅过我一次。
乃至于,我表弟生平第一次被我姨夫打,还是因我而起的。
早在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时候,我姨夫,就先后给过我两块手表。在那个年代,一块手表的价值,不亚于现在最新款的iphone手机。
我姨夫走了。昨天是他烧五七的日子。我跟随着家里的亲戚,再次到他的坟茔前祭奠。程序上的仪式化,往往会淡漠人的本初心理。使得我在这些程式化的过程中,居然也弱化了本心。
姨夫,我好想你啊!你对我的恩情,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回报,你就猝然离世了。此后余生,夜卧听雨的时候,让我如何能原谅我这一世的懈怠,我这一世的不争啊。
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人生一世,恩怨分明。姨夫,这一世,我欠你的情,就此别过了。来世,我做牛做马的时候,如果能遇到你,我一定会为你多担荷一些负累,为你多干点活。
姨夫,来世,如果你驾驭着一头为你拼命干活的骡马,很有可能,那就是我,在为你而做的,这一世的报答。